「異色詞人」周耀輝—敢想敢作的顛覆精神

「異色詞人」周耀輝—敢想敢作的顛覆精神

於華語流行曲領域中,「曲」與「詞」形同兩生花,互相成就、互相輝映,而詞評人梁偉詩又曾評價香港樂壇當今三大詞人:「林夕多情、黃偉文摩登、周耀輝另類。」,道明其人作品的特質與價值。

可喜的是,剛過去的第34屆金曲獎頒獎典禮上,此前曾兩次入選詞人項目的周耀輝,終於憑為陳奕迅作詞的〈人啊人〉榮獲「最佳作詞人」,並成為歷屆中首度獲頒此獎項的粵語歌曲,印證非主流的創意及力量,也引起樂迷再度關注香港歌詞的種種。我們無妨趁此良機,重溫詞人的部份佳作,探尋箇中異色魅力如何撩動人心。


〈人啊人〉:跨界的人性思考

「周耀輝是一個很特殊的詞人,他是學院和流行文化之間。」年前,文化研究學者洛楓出版新書《獨角獸的彳亍:周耀輝的音樂群像》時,曾如是跟媒體分享她對詞人的認知。話說周耀輝自1989年為達明一派撰寫〈愛在瘟疫蔓延時〉歌詞後,涉足詞壇至今已逾三十多年,歷年既於兩岸三地發表過逾千首詞作,2011年自阿姆斯特丹回流香港後,又於浸會大學文學院人文及創作系開辦的歌詞創作班,潛心培育後進詞人,從創作到學術均有重大的貢獻,故此話可說精準地道出其一項創作特質——「跨界性」。

因着多元經歷,周耀輝看世情、看人性,亦偏向多角度及立體視點,從不刻意劃分類別,甚至喜歡擁抱人事物之間的曖昧性,例如是次金曲得獎作〈人啊人〉,其歌詞意象就滿載了對「神與人」、「個體與群體」、「善惡好醜」等生命界線的反向哲思。這首由陳奕迅及林家謙共同監製、林家謙作曲及李榮浩編曲的歌曲,其歌名與中國作家戴厚英的長篇小說《人啊,人!》同名,當中故事刻劃一批青年學生們遭逢文革動盪後,面對學術、愛情、親情及社會等,所觸發的內心矛盾或生存危機。

雖然,周耀輝未有明言〈人啊人〉跟原著的文革傷痕的直接關聯,但詞中用語及段落,多少隱喻無論身處哪個時代,群眾經歷世道亂象,總難免被大局推着走的無奈命運。詞中首句「一個人/還是/一抹塵」,開宗明義詰問了誕生於世的不由自主,接着「謙卑」、「矜誇」、「好人」、「醜人」等意思對立的詞彙,又引伸人喜以表象定義事情,但「從萬世/望眾生/誰明白過所有人啊人」,其實很多事理的核心並不能割裂地理解,許多時更會糾纏不清的狀態。

沿此進入下一段落,關於「人」和「神」的討論。不同文化或宗教,也曾存在神明以自身特質創造人類,惟後者活在塵世後為七情六慾所迷惑,慢慢漸失神聖、人性,以至墮落成魔等傳說。放諸當代社會的複雜性,如經歷時政拉扯、疫情生死,或科技高度滲入生活等影響,不管宏觀人際之間,還是個人的靈欲之間,均出現形形式式的刻板標籤,令許多人的身心陷入煎熬。這種「誰都不能獨善其身,誰亦無從批判他人」的描畫,配上壓抑蒼涼的曲式,將想像推向開闊和無界的思維層次,不期然牽動無數聽者的難言心事,亦得到了評審的青睞。

〈愛在瘟疫蔓延時〉:人性與愛慾的糾纏

今天的成果,緣於昔日因。於金曲獎當夜,雖然周耀輝未有現身領獎,但事後他卻有專誠在個人社交平台分享得獎感言,並表示得獎心情:「好痴線」,皆因他從前曾於訪談中憶想少年的語文程度,其實是英文比中文來得好,最初對中文作詞一事亦信心不定,惟多得身邊友好信任,賦予其嘗試、實驗和學習等機會,慢慢地摸索出個人寫作喜好和風格。如今終於以粵語歌獲金曲獎歌詞獎肯定,他不禁感觸良多:「有幸生於香港,有幸自小就說著粵語,然後有幸用粵語寫歌詞,一寫寫了三十多年,真好。這個獎,收下了,鼓勵我繼續寫下去,我們都要繼續寫下去。」

看到周耀輝的得獎感言,回顧起他的出道作倍覺感動。成歌於1989年的〈愛在瘟疫蔓延時〉由達明一派唱作,縱然同樣以「愛」入詞,可是歌詞卻屬於非一般的情歌,內裡所談的「愛」非男男女女的癡心情愛,而是跨界別和多層次地展現「愛」的不同面貌——話說歌曲創作的80年代,是「愛滋病」出現及蔓延的時期,全球極度人心惶惶,尤其被視作「零號感染源」(Patient 0)的患者為同性戀人士,加上後續同志族群感染者眾,這在媒體渲染及群眾恐慌中,激蕩出連串疾病的辯論、研究,以至愛與情慾的污名化、掙扎及恐懼。

如此現象,啟發周耀輝突破主流框架,希望以非傳統的情歌關懷社會一些未獲正視、未獲聆聽的人事物,作出心靈的回應和支援。〈愛在瘟疫蔓延時〉淒美的旋律中就配唱着「風吹草動盪滿天 風聲淒厲伴鶴淚/ 心即使浪漫似煙 風沙將萬念也變灰」的歌詞,道盡愛不只有「美好」,當其受到社會歧見、誤解的話,也會被扭曲成為如像病毒的傷害之源,怎樣去愛人、愛己,是每個人都必須學習的終生課題。尤其歌曲誕生30年後,愛滋病雖找到療方,但新冠疫情的爆發,防疫隔離的不安、生死孤寂的威脅,再度誘發出不同的社群恐懼,詞人於是也再度借歌與大眾分享幾句創作註腳:「有些瘟疫受到控制了,有些益發肆虐,有些不知從何而起,有些明明知道。瘟疫就是傷害不懂也不能保護自己的人,但,我們不懂也不能害怕,因為害怕也是一種瘟疫。」

不俗套的性別與感官探索

不落俗套的生命觀、情愛觀,驅使周耀輝在三十多年的創作生涯中,為不少同樣敢於面對內心光明與幽暗的歌者及音樂人,聯手創作出許多縱屬於另類主題及風格,偏偏卻又廣為樂迷所欣賞及推崇的佳作。


據《獨角獸的彳亍:周耀輝的音樂群像》分析,詞人作品擁有「Masculinity」(陽剛特質)和「Femininity」(陰柔特質)兼融的意識特質,也格外喜用身體不同感官作為靈感。譬如周耀輝為歌手麥浚龍(Juno)所寫的代表作〈雌雄同體〉直接用上「換了我瞳孔/換了我頭髮 /換了我無色的香氣/即刻棲身你天地」寫出愛侶之間渴望與佔有的纏綿關係;〈如髮〉(feat. 盧凱彤)以三千煩惱絲為意念,借「永遠生出如髮 永遠生出幼嫩的黑/沾濕過最後為蒸發/能填盡萬個裡海未能填盡我空白」唱出愛僅片刻,人陷於寂寞光境的無盡孤單,這種髮膚的意象,亦同見於他為歌手岑寧兒與林二汶合唱歌〈銀髮白〉中,透過「髮是一次愛恨繼續一些思念變的銀/髮是一個渴望繼續渴望雖然成了白」。


而且,周耀輝運用各身體感官的詞彙及想像,並非走純愛純情的品線,而是不忌挑逗、不諱情色。例如他給許志安寫的〈迷糊、情慾、對象〉風騷地形容親密時的狀態「極動盪似春蛇的腰 秒秒在極度叫嘵/依依的需要 瘋癲的心跳 那是拍岸狂潮/像地獄似天堂的身 我看極亦未看真/當一絲不掛 當中的方寸 攝入腦內留存」,為容祖兒寫的〈舌尖開叉〉亦誘惑地再以蛇為喻,「吉時要親新伊甸 凶時要親古聖殿/東面要舔魔鬼肩 西面要舔天使臉/著急的吞下一切纏綿 什麼都親自試驗」,勾勒人類愛與慾的原始慾望。


以歌曲在宇宙遊戲一場

除了人間的情愛、具像的感官,周耀輝亦如其他詞人般,喜從更遼闊、宇宙性的視角去感知生命萬事,他的知名作品中不乏以四時變化、自然之物以至哲理概念入詞的案例。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如有為「人海人山」的「女兒」、歌手盧凱彤的〈囂張〉中運用靈動的「獸」為概念,寫出「用鯨魚浮出水的溫柔」及「用白蛇盤於草的溫柔」,在混沌人間「做美好的獸」的正面話語,這多少又反映了近年為師的周耀輝,對年輕一代的默默關愛和鼓勵。


另外,周耀輝有跟好拍檔馮穎琪(Vicky)為Juno《無念》合作的經典〈彳亍〉,又更大氣的運用列「東風破」、「西天降」、「抱月光」、「桂花飄」、「探洪荒」及「雲雨蒼蒼」等空靈美景,展現出人生與歲月摔角、跌倒重來的成長歷程;另外,近年他與Vicky為泳兒炮製的三部曲,更從「花」(系列)從地上流落「溝渠」(系列)、再延展至「海洋」(系列)的流動概念,創作出包括〈野木蘭〉、〈葉落冰川〉、〈溝渠暢泳〉及〈荊棘海〉等好歌,並為泳兒帶來多個歌曲獎項,助一度迷失的她重尋前進的方向。





Ko Cheung (Ec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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