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韋禮安的weibird鳥專欄 #3】

樟-【韋禮安的weibird鳥專欄 #3】
韋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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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你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老人搖搖頭,再沒說一句話,就只呆呆的望著下沈的夕陽。孓然一身,常年務農經歷風吹日曬,使他雖然剛滿六十,但那張黑得發亮的臉看似已近古稀之年。餘暉映照在他阡陌縱橫的皺紋上,那深不見底的溝渠就似埋著千言萬語。 我也不知該說什麼,於是就繼續坐他屋裡,默默跟著他一起看著太陽西下。黑夜浸濕了整個寨子,寂靜無聲,只剩偶爾傳出的嬰兒啼哭。或許深山本就有種莊嚴,讓人不自覺沈默。但我的沈默卻與剛聽到的故事有關。 「我也結過婚。」他笑笑地說,手裡那酒杯自晚餐起從沒空過。「但是現在我愛人睡在那裡。」他指著遠方一片樹林。這民族有樹葬的習俗,他們相信每棵樹都住著人的靈魂。「只不過她很早就去那兒睡了。」 少數民族早婚,老人和他的青梅竹馬十六歲就成親。小倆口一起蓋房、下田,胼手胝足卻也甘之如飴。常常忙了一整天,兩人躺在床上還能甜蜜地說笑談天聊上一整晚。「年輕就是不一樣」,老人笑道:「充滿體力,現在這把老骨頭忙一天回家可是倒頭就睡。」雖說年少較耐操勞,但再多體力也難抵命運作弄。婚後兩年,他的妻子就染上肺癆,轉眼撒手人寰。「小瑾沒有痛苦,她最後是笑著走的,」老人淡淡的說:「我出去替他燒了杯茶,回來就看她躺在床上笑著,沒呼吸了。」一陣風吹過樹林,傳來枝葉摩挲的沙沙聲。 「你知道她為什麼沒有痛苦嗎?」他突然看著我的眼睛認真的問。「呃⋯⋯因為他是笑著走的?」「因為,」他嘴角泛起微笑,「是小瑾跟我說的。」 我眨了眨眼。「小瑾?」 「我愛人啊!小瑾!」他一口乾掉手中那杯酒。 我晃了晃腦袋,少數民族的私釀米酒香甜卻極烈。我想要不就是他醉了,要不就是我醉了。所以我笑了。 「你笑什麼?」他突然有點惱,自顧自又倒了一杯酒。「就是小瑾跟我說的!」 他跟我說,葬了妻子後,他以酒度日、不事農務,就這麼渾渾噩噩過了好些日子。某晚又醉醺醺地回到家,發現桌上已有熱騰騰的飯菜。只見從屋裡走出一人,居然是小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又不願相信自己的理智,老人不由自主留下兩行熱淚,抱著小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這樣,每晚老人都迫不及待返家,小瑾就在那等他,替他做飯、陪他躺在床上談天直到快要天明才離去。 重新振作起來的他,心神越加快樂,身體卻日漸消瘦,皮膚蠟黃不說還開始長出一塊塊的黑斑。親友都替他擔心,他自己卻渾然不覺,有人問起他都說自己好的不得了。親人放不下心,偷偷請寨裡巫醫占卜。巫醫閉眼喃喃唸咒,睜眼一看釜中天象,眉頭一皺,告訴親人這是屍毒作祟,須得砍下林裡某株樟樹方得解毒。 於是,某晚老人又興沖沖的回到家,卻發現哪兒也找不到小瑾。心急如焚,他急切地呼喊著小瑾的名字,從屋裡一路找著、喊著跑進樹林中,一夜沒有停。整個寨子卻沈默了一整晚。小瑾再也沒回來。 我將這故事重新在腦海玩味了一番。一回神發現老人已攤睡在椅子上。早乾掉的酒杯滾落地上。 我揉了揉眼睛,卻看到了一個少女,站在他那樟木椅後面,就那麼微笑著,癡癡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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