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KBOX x 陳煩短篇愛情小說:《有沒有一首歌永遠不會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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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煩@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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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曖昧是最動聽的前奏》


如果愛情是一首流行曲,曖昧便是那段動聽的前奏。

每當前奏猝不及防地響起的時候,男女主角總是不由自主地哼起音符,被旋律牽著走,就像這一個故事的開始。

眼看巴士在水泄不通的車龍中寸步難移,Kinki戴上耳筒,打開手機裡的KKBOX,選了鄭秀文的〈感情線上〉,用輕快的音樂與煩悶的世界保持距離。

但是當那熟悉的前奏響起,她卻隱隱覺得不妥,怎麼每一顆音符都好像隔了一重,聽起來既含糊又遙遠,像是從夢境裡溜出來似的?

「你的耳筒。」坐在她身旁的陌生男子轉過臉來對她說。

她歪著頭還未反應過來,男生就指指她的手機道:「你的耳筒沒有插好。」

「欸!不好意思⋯⋯」她手忙腳亂地拿起手機想要按停音樂,結果愈是著急愈是出錯,反而錯手播放了下一首歌,是容祖兒的〈怯〉。

「這些歌我光聽前奏就知道是哪一首了。」男生笑說,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別人常說擁有六塊腹肌的男生不可靠,因為那樣的身材不可能只為了得到一個女生的青睞而練,那麼擁有一口好看牙齒的男生呢?


Kinki還未思考出答案,但她終於按停了音樂:「太丟臉了,我居然跟那些在車廂中大聲播歌的大叔大媽一樣,還要播那麼舊的歌……」

「小意思,你別在意。」男生笑的時候,像是帶來了一個大晴天,「我遇過更糟糕的情況。」

Kinki挑了眉毛,一臉懷疑。


「有個人不小心在班上播的不是歌,是個Voice Message。」

「關於甚麼的?」

「女朋友跟他說分手。」


Kinki噗哧一聲笑出來,看見他臉上怪怪的表情,收斂了笑容問:「你說的該不會是你自己吧?」

男生聳聳肩,也不知道他是認真還是說笑:「從那時候開始,我發誓以後一定會插好耳筒,不過想不到今天又遇上另一個難題了。」

「甚麼?」

他攤攤手說:「我忘了帶耳筒。」

在長途巴士上忘了帶耳筒,塞車時人有三急,還有夜機時遇上哭個不停的嬰兒,都是人生三大悲劇之一。

《阿甘正傳》說過,You could tell a lot about a person by the shoes they wear,來到我們這個年代,大抵可以改成You could tell a lot about a person by the songs they listen。


即使歌單是很私密的事情,Kinki卻抱著濟世為懷的精神問道:「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聽?」

男生接過Kinki遞過來的耳筒說:「對了,我叫阿Him,你呢?」

「我叫Kinki。」

「哈?《孤男寡女》的那個Kinki?」

「男孩子看了《烈火雄心》想當消防員,女孩子當然是看了愛情電影就取了女主角的名字啦。」Kinki掃著彷彿沒有盡頭的歌單說:「你想聽甚麼歌?」

「我跟你一樣,喜歡聽舊歌。」

「朋友都笑我老土。」

「不,」阿Him解釋:「這是有科學解釋的。」

Kinki擺出一個洗耳恭聽的樣子。

「因為當人類聽到喜歡的歌曲時,大腦會釋放多巴胺,那是一種使人歡愉的化學物質,特別在青少年時期,我們會分泌大量荷爾蒙,大腦皮質就會產生『踩雪地效應』。」

「能不能請你說中文?」Kinki是個徹頭徹尾的文科人。

「簡單來說就是因為多巴胺,令我們在年少時聽的歌曲,成為往後百聽不厭的回憶。」

「哦,那以後當有人取笑我的歌單時,我就可以跟他說那是多巴胺的錯了。」

但Kinki不知道的是,多巴胺還會令人產生戀愛的感覺,所以又叫作愛情分子。

Kinki在云云歌曲裡挑來選去也拿不定主意,最後索性把電話交給他說:「你來點歌。」

阿Him接過電話,在搜尋位置打上四個字 ──〈不知所謂〉。

在月兒面前 講跳水在大床面前 講遊花園
談及荷李活 會說到字母湯直到讓你沒趣 不作聲
講天氣講到 起重機講衣著講到 天涯歌女
談及圖書館 會說到下意識
就似沒有話 對你不說

他們就這樣,一人分一個耳筒,輪流為對方點歌,時間和車龍緩慢流動,空氣中蕩漾著似有還無的甜膩味道,原本漫長而難熬的車程,不知不覺就到了尾聲。

「我下個站下車,這是最後一首歌了。」阿Him說。

Kinki有許多關於他的問題想問,可是他好像讀懂了她的表情,於是點了這一首歌:

慢慢喜歡你慢慢的親密
慢慢聊自己慢慢和你走在一起
慢慢我想配合你慢慢把我給你
慢慢喜歡你慢慢的回憶
慢慢的陪你慢慢的老去
因為慢慢是個最好的原因

歌曲播完,巴士靠站,但歌曲的旋律彷彿縈繞不散,二人隔著車窗揮手道別,暗暗期待著下一個明天。

即聽歌單,重溫二人臉紅心跳的曖昧時刻




《熱戀是一首百聽不厭的歌》


Kinki和阿Him在每天上班的車程中持續交換歌單。

儘管阿Him沒有再忘記帶耳機,但他們依然共用著同一對耳筒,分享著同一首音樂,而空出來的那一隻耳朵,負責聽對方的喃喃細語,他們會聊認識之前的趣事,談認識之後的瑣碎生活,更多的是天南地北,東拉西扯個沒完沒了。

「又塞車了。」Kinki用指頭敲了敲玻璃窗說。

「說到這路段的塞車情況,有一個故事是這樣的。話說有個司機養了一隻烏龜,烏龜坐著坐著不耐煩了,於是對司機說:『我先走路回家好了,你慢慢等吧。』然後那司機就像我們一樣,坐在車裡一直塞一直塞,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人敲他的車窗!」

「這是鬼故事嗎?」

「不,」阿Him總是不理解Kinki腦袋的奇異結構:「那司機一看,原來是烏龜。」

「烏龜還未走嗎?」

「那司機也是這樣問呀。」

Kinki白他一眼,他就接著說:「烏龜回答他:『我爬到回家門口才發現沒有帶鎖匙,所以就回來找你了。』」

他們總是這樣插科打諢,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早上車的Kinki會為阿Him預留旁邊的位置,而阿Him則會為Kinki買來各式各樣的早餐,這已成了他們之間的默契,無論晴雨。

有次Kinki為公事熬了整夜通宵,翌日頂著一雙熊貓眼上車,阿Him自告奮勇,拍拍肩膊充當她的人肉枕頭,還體貼地為她選了一首海浪和流水的輕柔音樂。

當Kinki再睜開眼時,巴士已駛到總站了。阿Him為了不吵醒她,居然挺直腰板坐了全程,連到站上班也不敢下車。

漸漸地,一程巴士的時間無論怎樣塞車也顯得太短,他們像是失散了半輩子,一旦重逢就要把過往沒有說的話通通都說一遍,於是手機短訊響個不停,他們還為大家預設了專屬的鈴聲。

關係產生了微妙的化學反應,但流行曲依然是他們的不變的約定,每夜互道晚安之前,他們都會為對方點一首歌。

這些交換歌曲的日子,Kinki不再抗拒新歌,於是她那多年不變的歌單,如今新添了更多選擇。

這夜Kinki如常躺在床上,在長長的歌單中翻來找去,無法選定該傳哪一首歌給阿Him。

AGA的〈無期〉?

「這夜用你半分鐘 給我半分鐘的春風
人浪在變化 容貌在變化 你可否別要動
冒冷傷風 停於馬路
聽一首〈約定〉再講 想分享你半個耳筒」

歌詞是不是太露骨了一點?女孩子還是應該矜持一下吧?

那不如洪嘉豪的〈半天空檔〉?

「我趁有半天空檔 為你跑一趟 城市內永遠有寶藏
不夠閃 尋一所教堂 尋一種景況 地老天荒
我趁有半天空檔 為你跑一趟 無非想吸引你眼光
開禮物的一剎 情歌為誰放 甜笑已是答案」

這樣夠輕快夠含蓄了嗎?

正輾轉反側間,Him就傳來了訊息:「睡了沒有?」

「當然沒有,你的歌呢?不是想偷懶吧?」

曖昧的對答已經成為習慣,每一條訊息都是他們專屬的密碼。

阿Him在電話的另一端持續「輸入中…」,Kinki等了又等,結果他甚麼也沒有說,而是傳來了一條連結,網址連接到一份歌單。

〈我願意〉王菲
〈愛很簡單〉陶喆
〈你要的愛〉戴珮妮
〈請跟我走〉陳柏宇
〈妳聽得到〉周杰倫
〈當你〉林俊傑
〈我可以〉蔡旻佑
〈女朋友要帶回家〉譚杰希
〈朋友的愛〉Twins
〈友誼萬歲〉楊千嬅
〈好不容易〉方大同
〈不許你注定一人〉Dear Jane
〈好時辰〉王菀之

「這是請大假的意思嗎?」

阿Him回傳她一個黑人問號的貼圖。

「為甚麼要一次過送我這麼多首歌?」

Kinki的腦袋有常人無法理解的迴路,阿Him下定決心,把話說白了:「你留心看看,每首歌名的第一個字。」

雙藍剔,已讀。

阿Him緊緊盯著那小小的對話框,告白後等待回覆的每一秒鐘,是想像力到達人類歷史上最頂峰的時刻,一百萬個被拒絕的說法源源不絕地蹦出來,他的手心和額角都冒了薄汗。

「我入華府為秋香?」Kinki牛頭不對馬嘴的說。

被她這麼一鬧,阿Him的勇氣已所剩無幾,他故作輕鬆地為自己找了個下臺階說:「你看哪天想談戀愛又沒人願意的話,就找我吧。」

「談戀愛這麼重要的事,我真的不急。」Kinki說:「我看不如就現在吧。」

阿Him高興得像個站上頒獎臺的孩子,在看著電話螢幕傻笑了五分鐘之後,告白時下落不明的男子氣概忽然跑了出來,於是他故作波瀾不驚地給Kinki發了一個訊息:「喂,今晚你還未給我點歌。」

Kinki離線了,不到一分鐘,她傳來了這一首歌,阿Him的嘴角瞬間就徹底失守:

「喂喂 我不敢委屈你
喂喂 我不敢不寵你
奮鬥再奮鬥要有你與我天地
我也會故意頑劣引誘你不得不生氣
專登俾心機呵番你
慘得過我真的比較冤氣」

歌如其名,〈冤氣〉。

即聽歌單,回味二人相愛的甜蜜




《當流行曲不再流行》


每個年代,都有屬於那一代人的流行曲,但是再動聽的歌,都有不再流行的一天。

一如每段感情,都有一段難離難捨的熱戀期,但是當多巴胺消散之後,這段關係就會變得乏味。

阿Him轉換了新工作,從他的家到公司,本來應該是乘鐵路更方便快捷的,可是為了和Kinki多見幾面,他只好照樣乘搭這架不塞車比中六合彩更高難度的巴士。


熱戀會教人糊塗,愛情的信徒不問情由,不計代價,只要那個人是你就好。

太精明的人,是不適合談戀愛的,不幸的是,阿Him並不夠笨,於是他漸漸開始覺得,這樣天天塞車實在太浪費時間,睡眠不足的他選擇上到車便倒頭大睡。

Kinki總是默默伸手為他調較頭上的冷氣風口,這是她不曾宣之於口的溫柔。每當阿Him睡著之後,她就獨個兒戴上耳筒,聽著一首又一首誘惑她對號入座的流行曲。


「情緒 永遠的墜落
而愛你 很寂寞 浮沉在
愛的深海 苦苦掙扎放不開
愛的主宰 迷失的雙眼看天開
越期待 越無奈
像存在 愛卻不在 誰意外」

「那我準備下車了。」阿Him伸一個大大的懶腰說。

「咦你今天過probation吧?今晚一起吃飯慶祝好不好?」

「不行呀,同事說下班後去唱K賀一賀我。」


阿Him轉到新公司後,為了爭取表現而經常加班,不過他笑說公司都是年紀相近志趣相投的年輕人,比起前公司那群踏入收成期,上班等下班,月頭等月尾的大叔大嬸好多了。

巴士靠站,阿Him從上層匆匆下車,Kinki隔著玻璃窗向他揮手,但阿Him並沒有回頭,快步走遠了。Kinki無法不想起,他們遇見的那天,那個隔著車窗說再見的畫面。


***


等待的時間,彷彿長了兩條不對稱的腿,它總是拖著蹣跚的腳步,走得極其緩慢。

Kinki不想當那種黏人的女朋友,思前想後,在對話框裡打了又刪,刪了再打,還是按捺不住,給阿Him發了一個訊息:「你在唱哪一首歌?😆」

她故意在訊息後加上emoji,只希望看起來不那麼咄咄逼人,可是不論她如何字斟句酌,電話那端還是默然。


「回家時打個電話給我,等你。」


Kinki傳了這個訊息之後,為了不再時刻盯著電話,於是便去了浴室泡澡。在一室氤氳蒸氣中,她用藍芽喇叭隨機播著歌。


「為何人傾向 做什麼都要一雙
明明難忍到 多一刻也不舒暢
現在家中有匹象 在廳的正中央
是否都要將那門閤上
為何殘忍到 受盡委曲也一雙
無聊人生裡 湊夠兩人才歡暢
寂寞好比有匹象 在心的正中央
是否都要撫養」

鄭融的歌才唱到一半,藍芽喇叭就傳來了阿Him的專屬鈴聲,房間裡的大笨象叮的一聲就化為泡影。


「最纏綿 那些歌
以後也 會歸於你我
將要面世 良辰美事
都先行 和你浪漫留座
要盡掃 愛的歌
也獨佔 明月共愛河
因你共我 無人會愛得 深得過」

Kinki滿頭都是洗髮泡泡,她急急忙忙用花灑沖身,連衣服也來不及穿,就這樣圍著毛巾就走回房間,可惜鈴聲早已靜止,情歌已經唱完,只見阿Him傳來一個短訊:「我太累,先睡了。」


Kinki看著地上那灘由浴室拖到睡房的水漬,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


Kinki感冒了,她請了病假,在家裡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天,阿Him下班後買了粥來按她家的門鈴。


看著他從藥袋中小心翼翼地遵從指示拿出五彩的藥丸,Kinki擤著通紅的鼻子撒嬌道:「不喝咳藥水可以嗎?」

「那只好打針了。」阿Him伸出一隻手指戳向她的腰間,逗得她發癢求饒。

「我買了禮物給你。」Kinki從床頭櫃拿出一個包了花紙的盒子,鼻音濃重地說:「慶祝你過試用期。」

「你是指男朋友的試用期嗎?」阿Him一邊拆開一邊笑說:「甚麼東西來的?」

Kinki沒好氣地說:「炭疽菌。」


阿Him拆開花紙,打開紙盒,裡頭是一個耳機分線器。


「用這個東西就可以接駁兩副耳機,以後我們可以一起聽歌,不用再聽單邊耳筒。」

「但是我最近已轉用無線藍芽耳機了⋯⋯」阿Him衝口而出。

「是這樣嗎……」Kinki覺得頭痛欲裂,她想自己一定是病得很重了。

阿Him打圓場道:「不過沒關係啦,有機會我一定會用的,謝謝!」

「你可不可以陪我聽一首歌?」


Kinki放下耳機分線器,改用藍芽喇叭播歌,鋼琴伴奏環迴在耳朵,代她唱出梗在喉頭的問句。


「何時起你秒速間奔波
忙著茫然俯首衝過
無暇在鬧市裡 停半分鐘聽一闋歌
何時起你看不起當初
曾動人情節拒絕點播
潮浪裡 忘記有誰 陪著你活過」

即聽歌單,道別捉不緊的愛情




《我們的關係劃上休止符》


賞味期限,英文是Best Before,過了賞味期限並不代表會馬上吃壞肚子,只是代表最佳的風味已過,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就如Kinki和阿Him的感情。

阿Him終於放棄了和Kinki一起乘不順路的巴士,他的說法是工作太忙,早上希望爭取時間睡久一點。他最近幾乎天天加班,想當然爾,連那個每晚互相點歌的約定,都已經不復再了。


「今晚又要加班?」Kinki致電阿Him,他們已經一個星期沒有見面。

「對呀,今晚最後衝刺,希望尾班車前可以放監吧,我們整Team人已經累得半死了。」尾音拖著一個長長的呵欠。

「那我買你最喜歡的外賣來探班好嗎?」

「不用了──」電話那端傳來一陣喧囂人聲,「我要去工作了,晚點再談!」


在那嘈雜的背景聲中,Kinki隱約聽到一把女孩子的聲音。公司有女同事是正常不過的事吧?在掛線之後,她如此反覆地說服自己。

這夜Kinki下班後沒有回家,她一個人在鬧市中聽著歌亂逛,街上擠滿了一張又一張陌生的面孔,空氣中濃稠的寂寞讓她無處可逃。


「揚帆時 人潮沒有你 我是我 和途人一起
停頓時 在你笑開的眼眉 望穿秋水之美
回程時 浪淘盡了你 任背影 長睡著不起
留下我 在糞土當中 翻檢背囊 直到拾回自己
如煙 因給你遞過火 如火 卻也沒熔掉我
回望最初 當喪失是得著可不可
可痛若驪歌 樂如兒歌 像你沒來過 沒去過」

她漫無目的地踱步一整晚,臨近尾班車的時間,她來到了阿Him的辦公室樓下,只希望可以見他一面,接他下班。

已經是午夜了,今晚月亮下落不明,星星不知所終,可是抬頭望去,整棟商業大樓還是燈火通明,一個個人影在窗前晃來晃去,城市的繁華,都是由一段段逐漸疏遠的關係打造出來的嗎?


「摘去鮮花 然後種出大廈
層層疊的進化 摩天都市大放煙花
耀眼煙花 隨著記憶落下
繁華像幅廣告畫 蝴蝶夢裡醒來
記不起 對花蕊的牽掛」

Shine的歌聲有著那個年紀的男孩子獨有的透明感,可是男孩終將會長成大人,過去的情懷也會在年月間消耗淨盡。


阿Him的身影出現在大廈正門,Kinki摘下耳機向他踏著碎步走去:「喂喂!」

他還記得嗎?喂喂我這麼稱呼你,喂喂我這麼喜歡你。

「你怎麼在這裡?」阿Him的反應卻比她想像中冷淡得多。

驚喜和驚嚇,往往是一線之差,而那一條界線,大家都最好心照不宣。


Kinki還未回答,就見到阿Him身後有幾個同事一同步出大廈,其中一個女生,對她投以一個複雜的表情,就算只是一閃而過,但Kinki還是捕捉到了。


「有女朋友接下班呀?」其中一個男同事揶揄他道。

Kinki在等他一個肯定的回答,但阿Him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那即是你不跟我們去吃宵夜啦?」那群人說說笑笑,揚手攔了的士就走了。

Kinki低聲問:「我是不是礙到你了……」

「不是啦,我送你回家。」


在空無一人的巴士站,他倆沉默地並肩候車。腦子不聽使喚,回憶洶湧而至,Kinki想起在那段天天見面的日子,他們走在熙來攘往街頭,卻忽然渴望一個悠長的擁抱,於是阿Him牽著她來到巴士站,裝作候車的乘客,擁抱著看巴士一輛接一輛駛離車站。

尾班巴士來了,他們坐在上層第一排的位置,疲倦地看著這個永遠失眠的城市。


「那個……我們一起聽歌好不好?」Kinki沒有轉過臉去,就似是對著空氣說話。

「好,你選吧。」

「我想聽你電話裡的歌。」


阿Him猶疑片刻,還是交出了電話。

打開他的歌單,Kinki發現裡頭的歌她幾乎全都不認識,那些他們曾一起分享過的廣東歌,如今都讓位給歐美和日韓流行榜。按下隨機播放,耳筒傳來節拍強勁的歐美樂曲,Kinki感到無所適從。


叮──


耳機傳來WhatsApp的提示聲,短暫地打斷了音樂,在手機螢幕上彈出了這樣的一條通知:

「Miss You. Wish you were here with me.」

阿Him張著嘴似乎想解釋甚麼,可是半晌之後,他只是低下頭,喃喃地說了一句抱歉。


巴士到達總站,車上零星的幾個乘客陸陸續續下了車,他們還是如木頭人偶般坐在那兒。一如他們初次見面那天,阿Him到站下車之前,Kinki有滿腦子的疑問,不同的是,那天Kinki想知道關於他的過去和現在,而如今她想問的,是關於他們的未來,但她終究沒有問出口,因為她害怕知道答案。


縱使流行曲不再流行,但它還是會在某個特定的時刻,在人們心裡奏起旋律。

而這一刻,在Kinki心裡響起的,是這一首歌:


「我想哭 你可不可以暫時別要睡
陪著我 像最初相識我當時未怕累
但如果 但如果說下去 或者
傻得我 彼此怎能愛下去
離開 不應再打攪愛人 對不對」

即聽歌單,和Kinki一起告別戀歌


《曲終之後是下一首歌》


今天是在巴士上遇見她的第二百三十三天,我依然坐在她的後面。

她旁邊的位置懸空著,但我依然沒有勇氣坐上。

大家不要誤會,我不是變態,雖然變態通常都會這麼說。

事情要由遇見她的第一天說起。

那天冒失的她因為沒有把耳筒插好,電話播放的音樂流瀉在狹小車廂,居然是2000年推出的〈感情線上〉:

「一個獨自在發燒 另外那位唇上結冰
負負得正 各取需要 多玄妙
也許 上天不給我的
無論我兩臂怎緊扣 仍然走漏給我的
無論過去我怎失手都會擁有」

當時我猶疑著好不好上前提醒Kinki - 是的,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所以擅自替她取了電影女主角的名字,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像變態的所為,但冤枉呀,我真的是個正人君子。正當我跟該死的自卑感在腦內交戰時,已經有一個男生搶先坐到她旁邊,看來不費吹灰之力就跟她聊開了。

從Kinki的身體語言可以得知,她對他的第一印象相當不錯⋯⋯天呀!她到底喜歡他甚麼呀?透過窗玻璃向外看,旁邊停著的一輛巴士車身上的牙膏廣告,我看著廣告上那排潔白整齊得不像人類該有的牙齒,唯有想像答案是那個男生笑起來很好看吧。

在這裡先容許我補充一下,我天生就是個想像力比較豐富的人,也許腦袋轉動得太快,嘴巴總是跟不上步伐,所以一開口就結結巴巴,漸漸地我就變得不愛說話,性格愈來愈內向,所以才落得這個錯失和女神搭訕的下場吧⋯⋯

說回Kinki,那個男生居然和她一人分一個耳筒聽歌,太親暱了,太進取了,太不知廉恥了,太令我佩服了。

我不知道他叫甚麼名字,所以也姑且替他取了個英文名叫Him,就是「那個他」的意思。

自從那天看著他們相識之後,阿Him每天上車都坐在Kinki旁邊的位置,他們會一邊聽歌一邊低聲聊天,有時候甚至會逗得她放聲大笑。

如果是我的話,有方法逗她笑嗎?譬如說⋯⋯剛巧巴士經過那個鬍鬚佬的龜苓膏店⋯⋯我想到了!如果我可以跟她聊天,我就會跟她說一個烏龜塞車的故事,我可以每天上車前都準備一個笑話,雖然我說話不夠動聽,但為了逗她一笑,我願意將每個笑話都預先練習十遍。

可惜,有資格逗她笑的人,是他。

某一天,他為她買早餐,再某一天,她會靠在他的肩睡覺,然後某一天,就算是旁人如我,也能從甜膩的空氣中測量出他們是情侶關係了吧。

手機裡一首又一首流行曲陪我想像他們的故事,相遇、告白、熱戀,直至轉捩點出現。

那天她一個人上車,再沒有他坐在旁邊,一天,兩天,三天,她整個人憔悴了不少,我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甚麼事,但是看到她自己一個人靠著車窗抹眼淚,我只懂手忙腳亂地翻著背包找紙巾,在背包裡只找到一盒過期的零食。

食物有Best Before的賞味期限,大概感情亦然。我想,他們最好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每一段傷痛的愛情 都困住兩顆想掙脫 傷痛的心
如果說可惜 就在下一章 更珍惜
也許一個勇敢的決定 能換兩個重生的約定
我們到了站 這一站叫終於
終於結束的起點
終於寫下句點 終於我們告別
終於我們又 回到原點
流乾了眼淚 日日夜夜
未來的我們 也許能說聲 好久不見」

我從後座看見她睡著了,小小的頭顱隨著車身的擺動左右搖晃,我很想給她點播這一首歌,很想成為她依靠的對象。

如果在初見她的那一天,我不那麼膽怯,選擇坐在她旁邊,又或者,在她音樂響起時提醒她的人是我,那麼事情的發展,是否就會完全不一樣了?

想到這裡,我鼓起了這輩子第二大的勇氣(最大那次,是毒男如我,在小巴尾座聲嘶力竭地叫「有落」),從座位上站起來,然後用極輕柔的動作,慢慢地坐在她旁邊。

隨著車子轉彎,她的頭靠在我的肩膊上,傳來她好聞的髮香,我整個身子僵硬得動彈不得,生怕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都會把她弄醒。

可是現實中的睡公主就算沒有王子的吻,還是會醒來,巴士急剎了一下,她赫然驚醒,發現自己靠在我肩上,便面紅耳熱地道歉:「不好意思。」

我那不中用的嘴巴只可以吐出一句:「沒⋯⋯沒關係。」

巴士準備靠站,她站起來打算離座,但她的耳機線卻纏著我背包上的扣子,我和她頭碰著頭,手忙腳亂地解開,但就像人與人的關係一樣,剪不斷,理還亂,愈要去解,愈纏得緊要。

眼見巴士快要關上門了,我那脫線的腦袋居然做出一個連自己也不能理解的決定 - 我拉著她一同跳下了車。

「先生你⋯⋯是這一站下車的嗎?」她一臉哭笑不得的樣子。

我搔著後腦,尷尬搖頭,我們愣愣地對望了數秒,她最終忍俊不住,我的世界頓覺碧海藍天,原來不用練習笑話,她都願意為我而笑。

感謝那牢牢交纏的耳機線和背包扣子,我知道,這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

「分叉的感情線 正等我為你蔓延
彼此的感情線 早佈滿對方雙手
你的感情線 看出我下個十年
分叉的感情線 總會有某天一起發展
等適合時候孤男寡女會連線
深呼吸等適合時候一場交戰」

即聽歌單,與Kinki一起重新出發

陳煩@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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