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之鄉 - 甜梅號15週年專訪

金光之鄉 - 甜梅號15週年專訪
林貓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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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面向去解讀,比如「少年PI的奇幻漂流」,可以是少年與老虎的冒險旅程,繽紛精彩;也可以是少年與自我獸性的孤獨搏鬥,(吃人肉的)殘酷現實。台灣指標後搖滾樂隊甜梅號新碟【金光之鄉】,同樣意指兩個面向,一個是「閃耀金色光芒的家鄉」,而另一個是「充斥金光黨的國家」。 15年前,他們從「唱歌」的獨立搖滾/緩飆搖滾,到如今「不唱歌」的純後搖滾,語言與歌詞的概念漸少,多的是讓聽者自行發想的空間,我們每每從曲名推測故事,或者自訪談間得知原由:《三分之一搖籃曲》與921大地震的連結,《南方蝶道》與鄧麗君的關係…… 15年過去,他們依舊話不多,我每提出一個疑問,就可能等上5分鐘,等到思索後的解答。任何一個來訪問的作家,要回到少年們的最初,也許是困難了點。不過,不搭上這艘船,怎麼會知道答案;怎麼會知道,那些風風雨雨,團員消失、綁架錄音、跳電失常、獲救上岸的,人生旅程。 甜梅號,啟程 1996年通化街香腸攤,附近的表演場地Scum有間唱片行叫水晶。時值盛夏,大學聯考才剛放榜,店員小白(黃建勳,又名昆蟲白)瞧見了來試聽專輯的葉子(李柏曄)。他們沒有一拍即合、立刻成為摯友;奇妙的是,兩個月後,兩人卻都進了同一所大學:世新,選了同一個社團:愛樂社。 小白的理由是這樣的:「因為我重考,高中同學比我早一年進世新,他跟我推薦愛樂社,裡頭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都聽搖滾樂。」而葉子的理由則是:「我高中時買【台灣地下音樂檔案】,某一輯裡我喜歡的樂團BeQuiet在內頁寫道『XX年於世新愛樂社成立』,因此有了印象,以為愛樂社是個很大的場景,一定要去……」 迎新烤肉會上,小白發現葉子話特別少。「但就是這樣才想弄他一下!」於是兩人慢慢熟稔,然後葉子踏進了金山南路、愛國東路間的演出場地B-Side……「沒記錯的話,我是在那認識佑子。」葉子說,高中時代便常跑台大參加活動,接觸了鏗鏘(鄭鏗彰)所屬的台大酸社,追蹤他們發行的獨立刊物;而過了幾年,吉他手鏗鏘與同校學弟鼓手佑子(林佑青,現組樂團包子虎)正愁找不到貝斯手,卻在B-Side巧遇葉子。「那時候我不會彈貝斯,但他們找不到人,寧願要一個不會彈的;後來我才又找了小白彈吉他。」葉子笑稱。 這草草成軍的組合,當然還摸不定曲風。「我寫的就像昆蟲白個人專輯那種Lo-Fi的東西,」小白說:「鏗鏘寫的有兩種,一種有點像濁水溪公社,批判性的台語歌,我記得歌名像《打電動》、《港邊甘是男兒傷心的所在》(笑);另一種有點像Radiohead,會做一些音牆。」 小白回憶,當時練團室有兩把吉他,轟轟作響,他總是抓不到對方彈的調性;某次練團,鏗鏘缺席,大夥突然發現三個人練起來感覺比四個人還要好,於是,鏗鏘只從1997年底待到1998年三月間;而甜梅號,才正要啟程。 是不是少了什麼 1967年,特別寒冷的一月,聖誕樹都還沒收;嗑了點藥的披頭四踏進錄音室,在哼唱《A Day In The Life》前,約翰藍儂不用傳統的「One、Two、Three」數拍子,卻選擇了唸三遍「sugarplumfairy」(甜梅仙子)—傳說中,那就是藥頭的代號。 「數拍子的故事我記得是李赫跟我們講的,」葉子說:「他也是同一屆愛樂社,後來運動雜誌『Soul』的主編。」三人都覺得很有意思,決定團名就叫「Sugar Plum Fairy」,不料瓢蟲樂團的鼓手耳誤,錯把「Fairy」(仙子)聽成「Ferry」(渡輪),加上1997年賣座冠軍片【鐵達尼號】當紅,於是他們就成了「甜梅號」。 「當時只有瓢蟲在玩緩飆,再接近一點可能就骨肉皮。」小白說,最初他們算是玩門檻不高的Lo-Fi,毫不限定曲風,順遂的是,當時作品如《蘭姆酒》、《斑馬線》等都收錄在【赤聲搖滾】、【玩團最屌】等獨立合輯,而演出邀約也不斷,葉子表示:「我有印象一個月表演六場!」 但,不順遂的是,佑子打鼓的狀態不夠穩定,好的時候宛如天才神技,壞的時候卻是糟糕透頂。全團已與水晶唱片簽約,野心熊熊,打算去美國找後搖滾鬼才BundyK. Brown(Tortoise/Yo La Tengo)錄音,訂下了錄音室,卻因為不可透露的原因而無法成行(非簽證問題)。 「那時候可找的中小型工作室很少,後來我們在學長成立的錄音室錄,但那地方沒辦法用整套鼓去打,如果收真鼓,剪輯起來會是浩大工程。」小白解釋,這導致佑子必須用電子鼓。「他沒辦法聽節拍器,好幾年後才接受這個東西;我們第一張總共錄了一年,但佑子錄兩個月就再也不去了。」 葉子跟著補充。 團員求去,兩人只好將就著用這兩個月錄好的鼓聲去搭,怎料最後成品慘不忍睹,2001年發行的【是不是少了什麼】,就是少了鼓。「當時水晶邀請美國獨立團,比如Seam、Superchunck、June of 44,來的時候我都巴著人家問,你們那到底怎麼錄的啊?他們也都覺得說,這有很難嗎?」小白說:「我最在意的就是鼓,聽起來就是假的,朋友也說,你們錄音跟現場真的差很多!當下挫折感超大。」 早期有人聲演唱的作品,如《蘭姆酒》、《蘇羊公園》、《斑馬線》、《早安Q先生》,都沒收進首張專輯,裡頭僅存《偏執狂的論文》有模糊人聲。「因為歌太多了,我們從60首中選出來,選符合我們當下狀態,喜歡的歌。」葉子解釋。 當時水晶用預付版稅給了二十五萬,在華語唱片銷售量幾十萬起跳時,【是不是少了什麼】約也賣了4千張。「水晶那時財務有些問題,我只能知道一些不是很精確的數字,也不知道有沒有再版或再壓。」葉子說。在水晶停擺後,樂團便獨立自主,找到666樂團鼓手小強(周家強)加入,熟料第一次去中國演出,便遭到「綁架」。 謝謝你提醒我 「其實不算綁架,但意義上差不多。」小白解釋,他們被拐到中國演出,演出完後又被拐去錄音,所幸只是虛驚一場。回國後,大夥紛紛去當兵,退伍後小強離團,而新的鼓手,正是甜梅號站穩腳步的關鍵:吳孟諺。 孟諺表示,剛起步練團很緊繃,完全不休息,一練就3小時,小白與葉子無論演奏的精準度、記段落的熟悉度都差強人意:「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真的太兇了,因為我打一打,就會聽到有人彈錯,我就馬上轉過去看!」孟諺笑道:「那時候還沒有E-Mail傳檔案,用燒CD,我一收到《搖籃曲》,竟然看到總共17個段落,太零碎了,光喬這個就很久。」說起他的嚴厲,小白也表示:「我那時練完團還刻意傳簡訊說,我今天喜歡你打的哪一段,下次也這樣吧!特地拉攏距離,結果他還很冷淡沒回我……」 過去,學生玩團純粹只為好玩,退伍後要當起事業來看,大家於是認真起來。甜梅號復出第一場便是為冰島樂隊múm暖場,不過後續表演常出狀況,從「腦天氣」演出跳電、導致整場聲音轟隆隆,到小白連最基本的導線都插錯,他感到無比懊惱,不過這也才累積起經驗。 在此同時,小白也開始記錄起觀眾數,從第一次70幾、慢慢到120幾。「【謝謝你提醒我】發片那場是200多,後來到10週年演出就sold out了。」2007年發行的【謝謝你提醒我】確實是關鍵,5首精彩的長篇作品,讓甜梅號一躍而起;台灣的後搖滾場景,也隨著國外指標樂隊如魔怪、天空爆炸造訪,逐漸被建立起來,也有了優秀的後搖樂隊如八厘米天空、妮波寺、阿飛西雅。 金光之鄉 2010年【腦海群島】發行前,阿飛西雅前吉他手小蘇(蘇啟文)加入甜梅號,兩把吉他更具豐富性。到了最新專輯【金光之鄉】,原本創作核心小白,決定不再主導內容,而改由四人共同創作。「小蘇會把他的demo帶來我家,然後孟諺也要自己想辦法加鼓的部份,不像以前我會大概構思一下。」小白說。 「我們寫歌不是作文題目,而是慢慢累積出來的,錄完才想歌名;這次錄音方式比較貼近live感覺,比如踩破音是直接踩,不是先錄cleantone再錄破音。」接近錄音尾聲,他們發現音樂超過70分鐘,此時,葉子提出雙CD概念,不但可區隔歌曲調性:CD1激昂明亮、CD2沈靜灰暗,更貼近【金光之鄉】包含兩個意涵的概念:CD1代表人民(wefragile eggs),CD2代表政府(them great wall)。 這也是甜梅號首次的「概念專輯」,靈感來自村上春樹耶路撒冷文學獎獲獎演說「高牆與雞蛋」,精彩無比的《1vs99》便是呼籲弱勢人民要集結成「99」,對抗不公不義的政府,強大的「1」。從《關閉罐頭工廠》直指核廢料罐頭,《停不下來的更新》、《金玉良田》針對大埔農地徵收等事件,《吃伏冒有禮貌》暗諷不平等的兩岸服務貿易協議(服貿),到《月娘總是照著我們》比喻政府監控。 「葉子先從最近的時事挑出字詞,再由我們找出關聯性比較強的,組合起來,我們想隱約的去傳達訊息,刺激大家去關心。」小白說。他到公園錄下小孩嬉鬧聲,放進《關閉罐頭工廠》前奏,傳達反核訊息;而《再見末日基因》則是約莫2012年「世界末日」之時寫下,原因僅是試了吉他學生買的新效果器,刷彈起來有濃厚的末日意境,前奏列車聲亦是小蘇用吉他做出來。 小蘇是輯內另一靈魂,負責曲序的他表示,比如《時區重組工具》與政府就無太大關連,是因為拍子有五拍變三拍、三拍再變五拍,擁有時間的錯置感。「《1vs99》是好幾年前就寫,剛開始寫還是木吉他,沒想到變成這樣。」小蘇最後說,《月娘總是照著我們》則是有天抬頭看見超大的月亮。 在這艘船上,你也看見那片夜空了嗎? 來訪問的作家,他比較喜歡【金光之鄉】的第一個版本(我們脆弱的蛋),不過也有的人,選擇了第二個版本(他們堅固的牆)。其中沒有所謂信仰與現實,因為,還有更多人感到相當的飢餓,寧願繼續在這海上漂流。在甜梅號上,聽更多的聲音,從海底傳來,往天空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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