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K專訪／激活蟄伏的自我—— JACE 陳凱詠暢談新 EP《HATCHING》的自主音樂路

成長無法一蹴而就，音樂創作亦如是。無論身處高山低谷，當事人都必須懷抱耐心和意志，以應對時間和環境帶來的種種考驗，剛轉型獨立唱作人的 JACE 陳凱詠對此道理，可說心領神會。

2019 年，JACE 獲環球唱片賞職從 UM Webzine 轉職歌手。短短兩年，她憑〈I Wish〉及〈天生二品〉等好歌，獲得過四台冠軍歌、新人獎等，出道翌年更殺入叱咤女歌手八強⋯⋯當主流以為她若「乖乖地」按軌跡前進，大概將離「成功」不遠，誰料其卻因跟公司理念不同，職涯意外停擺了。

「還是感激曾經的一切。我追求的音樂價值，從非獎項、排名或當紅與否，而是渴望透過作品詮釋自己對世界的感想，也跟不同受眾作思想和精神交流。思前想後，再出發也未嘗不好。」JACE 不甘心安於現狀的創作慾，促使其約滿前東家後，大膽自組工作室「JACE World」並推出最新 EP《HATCHING》，開展新階段的自主音樂路。

停頓中的醒悟

《HATCHING》寓意「孵化」，既象徵 JACE 走過三年「工作空白期」蛻變重生的音樂新途，亦似乎回應了世人深陷於三載疫情後，不得不學習跟新常態共存的處境——所有生命的起始，必須經歷歲月磨礪和現實挑戰，那些或起或伏、或好或壞的經驗，無非為人提供豐富的養分以滋潤身心。等到時機成熟了，我們都應該主動去擊破那些如蛋殼般鞏固的限制，不管是包裹心靈的焦慮、對前途的不安，或舊有的行事模式，只要你打破它、穿越它，讓燦爛的陽光照進來，就會發現自己其實不如預想般軟弱，世界也不似幻想般可怕，未來尚有很多美好的人事物，在默默靜靜待我們去體驗。

「三年空檔，最大感悟：凡事不能急，亦都急不來。」JACE 表示活在香港無可避免長處趕急的節奏中，「人人好像都要醒目地做好多Planning（計劃），加上我的個性都幾心急，經常手中做一件事、心卻急着預備下件事。」即使喘不過來，也沒辦法煞停不斷滾動的摩打。「周圍都忙忙忙，我們好難懂得或敢於停下。這時外來的停頓，不管自身變化還是疫情，乍看不是『好事』？但細思卻是適時提醒：到底我們一直營營役役，為了甚麼？所謂『停頓』只有負面影響嗎？背後可存在了其他意義？」

窘境中 JACE 仍保持冷靜，因其抗拒二元思維。「我喜歡思考，常不甘心事情只得 A、B、C 餐選擇。入行初懷抱一個理念：希望透過個人創作，不管衣着打扮、音樂舞蹈或任何事情，盡量為別人提供多一些選項，若可與人激發多元交流和迸發火花，就功德無量！」惟理想跟現實難免落差，當樂壇有工業考量又被繁忙日程推着走，「即使遇到不似預期的安排，或感困頓也不知怎樣處理⋯⋯所以突發的停竭，變相幫助停不了的我，終於可獲得一點空間，先照顧情緒和生活，亦可重新梳理做音樂的初衷和願景。」

豐盛的「修煉假期」

外界看成「不如意」的日子，JACE 卻以正念將之化成一次可貴的「修煉假期」。這幾年間，JACE 每天過得充實而不空白，有感「創意源於生活」，她把握空檔獨遊美國增值、跟歌手好友黃凱逸（Zelos）和袁澧林（Angela）等旅行兼充電，期間亦未曾停止習舞、寫歌或在網絡發佈 Vlog 或 Cover Songs 等自家小練習，並以此維繫跟樂迷的互動。《HATCHING》的五首新歌〈Bye Bye Song 掰掰歌〉、〈Lo Siento 各行各路〉、〈LinKung 練功〉、〈Earthly Fairy 見聞覺知〉和〈Sigue Haciendo 時機已到 feat. 鍾說〉，就完整、深刻而真摯地紀錄箇中複雜的心情點滴、所遭遇的考驗、應對的態求以至累積的閱歷等。

「創作幾首歌時，我真的未確實要怎樣或何時呈現人前，純粹出於內心積壓了很多糾結卻難以輕易訴說的情感，需要率性和直接地將它們先寫下來。」JACE 分享五首歌的創作動機，如一場邊走邊試的實驗。「以前的我心思跳躍，初面對變動時，內心較為激盪，所以開首的〈Bye Bye Song 掰掰歌〉有種急欲離開一些關係和人事、快快開展新路程的衝動，但寸寸地講 Bye Bye 背後，卻隱藏了些不開心和失落，不是真的很灑脫，甚至會暗自垂淚。」她憶想當時，眼眶好像也微微泛紅了。「但好彩這首歌請來 Kiri 編曲及監製，她既擅長童話式傷感的創作，個性上也善解人意，合作時她如表姐般時刻鼓勵着我，整個人開懷不少。

自問如小跳豆的 JACE，不想被傷感擊沉。「雖然經歷了前所未有的低潮，但這過程如沙石入水，初期會混沌但經時日終將沉澱，讓我加倍看清楚自己是誰、也認清對音樂的愛，不是單有熱情而是願意堅持。」立心揮別舊我，催生出傷心中大步走的〈Lo Siento 各行各路〉，「關關難過關關過，決定用 Party Vibe（派對心情）面對往後未知的事情。而請來 Rusty Bottle 編監和 Patrick Yip 監製亦產生很好的碰撞，他們非常調皮又有主見，過程中不期然衍生很多討論或要權衡的部份，也爭議得很勞累，但對於需要夥伴的自己，帶來了好團隊性的支援和力量，想起來是帶點瘋狂但好玩的嘗試。」

別讓忙碌蒙蔽感官

走出悲哀，JACE 心頭莫名又燃起一股憤世感，想狠狠地為音樂人生拼一場，「要拼，就要不斷練功！在美國時，意外聽到朋友介紹的一首歌，喚起平常幾 Nice 的我（笑）比較潛藏的怒意，於快速錄了一段隨興的 Rap 作紀錄。後來，歌中又直白地表明：『I never know I will be so mad／ I never know I will be so sad』，自勉要將怒火化成幹勁！」反差的是，首次合作的台灣編監黃少雍和監製 Will Foulke，倒是淡淡定類型，「特別黃少雍，我全程跟他遙距溝通，有時擔心自己交代不夠，或程序急趕，有點不好意思。想不到他常 Chill 爆地安撫我『不急呀，還好呀，我做事很快的。』又總是很 Smooth 地回覆，真是可愛又有趣的音樂人！」

人和人的氣場或會互為影響？跟不同人交往時，JACE 檢視起自身狀態，從心急心煩，慢慢鬆弛並心生享受唱作的感覺。「可以回歸本心地投入音樂，很爽很開心。自發的『忙』跟被環境推着走的『忙』，最大分別是心情的差異。」JACE 回想，自我要求高算是優點，「卻也一度令我太求完美，逼迫到自己狀態不佳。」藉由外遊、寫歌、記下情緒和直視感覺，「不再勉強做別人眼中『好 OK 的 JACE』、不再逃避自己也有悲觀的一面，而是大方承認、擁抱和化解負能量，更成熟地學習與之共存。我逐漸感到身心放飛和自在了，像 Meditation 般，體會比起過度緊張，當言行處事放緩，腦筋不再繃緊，很多東西反倒會自然流入生命，倒如強烈感受到很多朋友的關愛、觀察到更多尋常但有趣的日常細節，也更有餘裕創作和想像。」

可貴的事物非突然而來，「所有東西本來就在身邊，以前是太忙亂才忽略和麻木了。」JACE 說創作〈Earthly Fairy 見聞覺知〉時，就身在美國看海、看樹、看別人玩滑板，才寫出一份治癒感。「這首歌是說：請好好打開所有感官吧！生命中，你『已知道的事』遠比你『需要知道』的還要多，也不是靠『知道』而是需要用心『感受』。」她感恩面對未懂之事，總有很多同伴樂於引導，「今次首度聯手的編監 Westrin James 是技術專業且熟練的外國音樂人，過程中給予我新衝擊及新視野。」

沉穩待發的 Curator

不徐不疾的沉穩節奏，是 JACE 對當下的自我評價。「我明白到放鬆時且放鬆，所謂『放慢了』不等同包含或擁有的東西就減少了，反而是一種為生命騰空及重新載入價值的過程。」練歌練舞時，她就有好些領悟，「近來我練得較多 Vogue Dance，發現 Voguing 是急也急不來的舞種，極講求發乎內心的自信，即是⋯⋯你要有一種『嗯，我真是全世界最靚的人』的自愛，若然你好急好忟為何做不到某些動作、跳不到某些舞步，只會更跳不出韻味。還有，發聲是一種肌肉運動，情緒狀態很左右聲線控制，若然心思沉穩，聲音會比緊張時更舒服，也易於掌控變化，繼而影響寫歌的取向、編排或演唱方式等。」

身體與心神、創作與製作、人與人之間，每一個環環相扣的部份，不僅為 JACE 再次載入「唱作的決心」，也啟發她看見更宏觀的大格局。「現在我不只是唱作者和表演者，只專注於 Creative（創意），也身兼 Curator（策劃者），要親力親為管理一間公司、領導一個團隊、構思一些宣傳或推廣策略等等，整個任務和難度值是多倍提升！」特別互聯網自媒體世代，她說，即使自己不太追科技，但眼看不同領域的創作人不再單純依靠大公司或外力支援，而是紛紛落力謀出路，或夥拍不同單位創意聯乘，多少被深深鼓舞。「我自知再多東西不懂，也必須鼓起勇氣去增進知識、不恥發問，盡力開拓更多可能性。」

一切決定權在我手

皆因 JACE 出道至今都認定，「音樂是一種傳播的載體，亦是自己最喜歡用以表達的模式，不論藉由甚麼媒介或媒體去說話，最重要永遠是：我想藉着作品說甚麼？」她直言，現正重新學習自我認知與平衡發展之道，「畢竟世上眾聲喧嘩，總有人要求你快一點，亦有期望你慢一些，唯有你深知自己需要怎樣的節奏。這一年，我最想堅定和誠實地面對內心與自處。尤其市場中，要有適當的計算，但談藝術，卻是沒有確切的標準和答案，所以堅守真誠做事，才能吸引『對 Vibe 的人』。我想，我們都不必急於為人生下定義，也不必強求做別人眼中的模範。」

由此 JACE 想起一些小事，「我試過查閱作品的 Comment，有人說：『嘩，JACE 唱歌好難聽，但都幾靚。』但有人講：『嘩，佢真係好樣衰，但唱歌都 OK 嘅。』這種迥異的意見反而令我覺得歡喜，其實一個人、一件作品出來，可以觸發受眾對不同議題、生活模式或觀點不一樣的討論，都幾好呀！」種種觀察和感受，令她想通多少人支持自己也好、否定自己也罷，「最終怎樣看世界、面對世事，決定權始終在我手中。最後一首由摯友鍾雪和 hirsk 協力的〈Sigue Haciendo 時機已到 feat. 鍾說〉，就在激勵自己，或各遇人生難題的同路人，有問題別躲起來獨困愁城，請放心尋找協助，身邊有很多朋友在等著你，陪你一起走；傷春悲秋完，仍得靠自己放膽踏出那一步。」JACE 寄語，也幽默地賣關子，「《HATCHING》會孵化出甚麼『小怪獸』？牠之後會怎樣成長變化？育成獨一無二的個性？我也很好奇，但不急於見成果。就留給時間來蘊釀，或許下一張專輯可待分解吧？」